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朝堂風起

關燈
朝堂風起

順寧七年秋收在十月底落下帷幕。

吞並北梁以後, 大越可耕之地已達萬萬傾,人口更是曾幾何倍增長。

鐘離婉初初登基的永康三十一年,大越只有五百七十萬戶, 五千萬左右的人口,成年男子數量為八百二十萬。

憑借慈幼令和開荒令,得戶一百四十萬,千萬人口,可惜其中多為婦孺,孩童中, 更有七成都是女孩,成年男子數量僅增了十萬。

七年仁政, 七年的休養生息, 吞並北梁以前, 大越名下已達到七百萬戶, 人口更是激增至八千萬大關。

北梁一貫地廣人稀,兩千裏的江山,不足千萬的人口。

即使抽調了一半梁人到越地, 也不過五百萬, 聚在一起看著壯觀, 但被分散到各處村莊,也不過一村一戶,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無知無覺。

可就如周文說的,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千萬百姓就是千萬百姓,何況北梁環境惡劣, 頗有些物竟天擇的味道,能活下來的,大多是壯年男子。

光是成年男丁,就有兩百五十萬。

殘酷又現實。

但這才是大越所需要的。

畢竟種地打仗,總是力氣大的男人更好使。

不過吞下北梁以後,大越總人口數卻已達九千五百萬。

多出來的五百萬,不是旁的,正是自願北上以換取良民身份的賤籍之人。

他們從前身在賤籍,不必交稅,不服役,卻也不得自由。即便家世姓名也被登記造冊,卻只能算是權貴的私產,連個人都不是。

如今到了北境,安家落戶之後,他們恢覆了良籍,有了房屋和土地後,也該交稅服役。

像所有大越百姓一般。

只是鐘離婉既已決定要善待自北境遷至南方的梁人,又怎會苛待自願前往北境的越人?

她下令,允許五年之內,所有南遷北上者,賦稅全免。

她所表現出的氣度與慈悲,令天下為之嘆服,擁護者不計其數。

方實等人發現,自己不論去到哪裏,都會遇到對女帝歌功頌德者。

一次,遇到一名醉鬼,酒後怒罵與他和離的前妻,罵到最後,還對女帝出言不遜,說若非女帝給什麽慈幼月銀,他被騙著給山溝溝裏買來的媳婦落了戶。若非女帝所下勸商令,他家媳婦也不會出去拋頭露臉做買賣,以至於被野男人勾走。

臨走前,不但與他和離,還帶走了大半的家底。

他落到如今妻離子散的地步,都怪女帝。

方實等人正看得興起,附近的百姓卻勃然大怒,鐵青著臉將那人團團圍住,一人一句:

“放你娘的屁,當大家是瞎子聾子,不知道你做的事?”挑著一筐菜蔬叫賣的大叔黑臉怒斥。

“要不是你個混球非要賣兒賣女,麗娘能下定決心跟那馬夫跑了?”一旁帶女兒來吃面的婦人叉著腰說。

“為母則剛,要我說麗娘早該踹了你,就你這種光吃不幹,只會嫖賭的廢物,她能養你這十多年,已經是你祖墳冒青煙了!”面館的店小二都甩著肩上的抹布一臉氣憤。

“還有臉怪陛下?若非有陛下的勸商令慈幼令,你家裏孩子恐怕早被你這個親爹給餓死了!還有那些個女娃娃,恐怕早被你這個親爹送到臟地方去糟蹋了!”東家娘子翻著白眼。

“給我跪下,朝金陵城方向叩頭,請陛下恕罪,否則老娘扇死你!”隔壁屠戶娘子聽到動靜趕來,明白經過以後,當即沈了臉,一手將那醉鬼自後頸拎起,一腿橫掃,眾人只聽咚得一聲,醉鬼雙膝狠狠撞在石板路上。

一聲哀叫直沖雲霄,所有人心裏一顫。

醉鬼也清醒了兩分,飽含痛苦和憤怒地嚷著要報官。

“對!報官!”屠戶娘子理直氣壯:“讓縣尊大人也聽聽,你說了陛下什麽話,讓他老人家來評評理!”

此話一出,醉鬼立即氣短:“說了什麽,我喝醉了,我不知道。”

眾人恍然大悟,敢情這貨是借酒裝瘋!

屠戶娘子一個火爆脾氣哪裏受得了他這副死皮賴臉的模樣,高高舉起右手就想再給他點顏色看看。

卻被趕到的面館東家娘子拉住:“姐姐,下手別太重,仔細他訛你。”

“我怕這個?今日便是拼著傾家蕩產,老娘也要揍這狗東西一個鼻青臉腫!”屠戶娘子渾然不怕,徑自挽袖,蓄勢待發。

然而斜裏竄出一人,比她更快!

正是這家面館的掌櫃,他脫下鞋子,二話不說在那酒鬼腿上抽了四五下,直抽得那酒鬼滋哇亂叫。

店小二連忙叫道:“大夥兒一起上!義學夫子說過,法不責眾!”

眾人聽了這話爭先恐後地上前,這個一拳那個一巴掌,這個一腳那個上手一擰,直將那醉鬼痛得哭爹喊娘,連連求饒,指天發誓自己再也不敢了。

在諸人脅迫下,醉鬼抽泣著,正正經經地沖金陵城方向三跪九叩請求寬恕後,才被允許離開。

這時面館東家轉過身來,好聲好氣地與他們一群一看便是路過此地的看客們解釋:

“列位不要聽這胡混球的屁話!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沈遠在這裏開了二十年店,一向老實本分,有一說一!我要告訴列位,這人名叫胡春,有個諢名,叫混球。從小就是個賭徒,十三四歲的時候,就會偷老娘的藥錢去賭。再長大一些,鎮裏知根知底的好姑娘都不要他。他老娘為了讓胡家不絕後,就到山溝溝裏買了個媳婦兒給他,就是那麗娘。”

“麗娘是個好姑娘,生了一雙巧手,到他家裏以後給他生兒育女,又把家裏整治得井井有條。大冬天的為了給婆母買藥治病,給人漿洗衣服,雙手都凍壞了也沒有怨言。還給他們老胡家生了四個兒女。”

“胡混球倒好,多年來從不曾找活養家,還要偷家裏的錢去賭,就連麗娘做活得來給他老娘治病的錢,他小子也敢伸手。陛下這些年給他們家孩子的月錢,也都被他這個老子一人花用了。麗娘是真被逼到了絕路,一個婦道人家,不拋頭露面去掙點嚼用,怎麽養他一家老小?靠這混球?要不是陛下下令,不許家主典妻賣兒,這混球恐怕早就把他們家的女孩兒給賣到勾欄裏去了!”

“盡管如此,他眼見著家裏大女兒已經長成,再領不著月錢,就聯系了十裏外一個五十多歲的鰥夫,用婚嫁的名頭,把大女兒給賣了。這畜生,也不想想,他大女兒才十三歲!哪個做人父親的,能做出這樣喪盡天良的事!”

“麗娘為了阻止他,還被他打得遍體鱗傷。不得已才報官,讓縣尊大人把他抓了進去,與他和離。又與蘇家的馬夫走到了一起。那馬夫雖是賤籍,可陛下不是開恩說,只要願意北上,就能脫籍入良嗎。麗娘跟了他以後,把家裏四個孩子也一起帶走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繼續留在這裏,天知道胡混球這喪良心的父親還會對他們做什麽。”

“所以諸位,千萬不要信這混球說的話。”

吃瓜吃得心滿意足的看客們連連點頭。

“我就知道,這些年人人都借著陛下的政令過上了好日子,怎地只他一□□離子散了?果然另有內情!”一人連忙說。

“自作孽不可活,還好意思將過錯都推到陛下身上,好不要臉!”

面館裏責罵胡混球的聲音此起彼伏,東家沈遠眼看著風波平息,陛下清譽也沒受影響,便松了口氣,回了後廚,繼續忙活自己的去了。

方才見義勇為的其他人也回到了各自的崗位,不過還是有人對那胡混球的家事深感興趣。

方實就聽到右邊那桌的腳商在談賤籍北上,落戶成良的事。

“陛下這招是真高。既能教化北梁那群蠻夷,又能保住我大越百姓的太平。”

教化、蠻夷。

方實眉頭一擰,面上露出不快之色。

“不是陛下說的,是第一屆科舉裏頭名的孔家後代說出來的呢。不過也是一個意思,要不是陛下允許,再好的計策也落實不了。”

“總之是個好法子。此舉救了不少人。我那村子裏就有一個被惡毒後爹賣去窯子裏的可憐姑娘,聽說這回,她也想辦法弄到了賣身契,北上從良去了。哎,雖然北境天寒地凍,窮山惡水,苦是真苦。但從此得回自由身,以後也能堂堂正正過活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誰說不是呢,再沒有比這更恰當的兩全之法了。”

方實聽著,沈默了許久,掏出銀錢放在桌上,起身離開了。

他下一個目的地,是北地故鄉。

倘若那邊的同胞過得一樣安穩……

那他就暫時承認,大越女帝的本事。

——

世事怎可能盡如人意?

方實一人一馬見到的是太平盛世,但總有人也會看到天日之下的汙濁不堪。

不顧家族警告,視聖諭如無物,肆意妄為的官總是有的,還不少。

他們肆無忌憚地的貪墨了鐘離婉命人撥給境內南遷者的補助銀,田地,房屋,將人趕到豬圈生活,美其名曰,既然梁人善牧畜,也該將豬養得肥壯。

貪圖梁人女子與眾不同的美色與風情,使手段栽贓其夫婿父親,強奪到府中為奴為婢。

“好膽!”

鐘離婉看完奏報,用力將其擲於案上,鳳眸微瞇,寒氣畢露。

但這一回,她沒有著人去調查犯過者的身份、來歷,也不曾召周文、湯法二人商議。

而是當機立斷:“傳朕旨意,命當地府兵即刻上門,將這群欺君枉法的東西捉拿起來!當地府令,即日起,打開府衙大門,曉諭萬民,在這群縣令在職期間,可有辦過冤案錯案,徇私舞弊?若有,大膽上府衙報案!所有府令須得為民做主,秉公執法。否則,朕就將他們同罪論處!”

與當年在清遠縣一摸一樣的處置方式。

不同的是,這回,她要鬧的動靜,再不只是一縣一村之中。

——

世家們無知無覺。

女帝如今風頭正盛,在朝堂中,稱得上是一言九鼎,說一不二了。

從前下達什麽政令,還要先與兩位丞相探討一番,以三人共同名義下令。

但眼下,聰明人都看得出來,形勢已經逆轉,換做兩位丞相有事,要借助她手中皇權的地步了。

她,不止做到了政由己出,就連也比是以往的數倍。

再無人敢輕視這位年輕的女君主。

皇城承天門每日進出的使者不說多如牛毛,也是絡繹不絕,他們已經失去天天盯著那點動靜的興趣了。

又或者說,沒了那份視皇位上的那位如自家傀儡的底氣。

永康帝是永康帝,世家意識到,當今女帝是當今女帝。

兩者絕不能混為一談。

前者昏聵無能,滿腹的帝王心術只能用在後宮女眷身上,憑借聯姻,平衡朝堂。

他巴不得讓後宮所有動靜都在世家眼皮子底下,為世家所知。

更難聽點的說法是,無力阻止。

後者卻不同。

不僅將後宮嚴防死守,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

隨著手中權柄日漸增加,她強勢的性格也越發分明。

在朝政上,若他們言之有物,即便與她意見相左,她也能好聲好氣地說話。

但誰要敢插手幹預她的私事,又或者想要拿捏於她,就等著這女人兇殘的報覆吧!

故而,這回之事,一直到出事的各地縣令集體下獄,府令手捧著措辭嚴厲,語氣強硬的聖旨,手足無措地詢問家族該如何是好時,所有人才反應過來。

出大事了!

很快,裴顯、董晉都被喚至一處靜謐的院落中。

“這麽大的事,她一聲不吭就下令處置,一次查證也無,就將堂堂朝廷命官下獄,與殺人的賤民關在一處。還要打開府衙大門,任由賤民告官?不論罪過大小,都要登記造冊?萬一那群賤民趁機誣告,該如何是好?”

主位上坐的,是唐家的老祖宗。

他嫡系長孫便是吏部尚書唐瑎。

裴、董二人相視一眼,互相看見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可惜,世上總有無眼人。

說好一起約束族人,不要在女帝風頭正勁的時候迎風而上,偏就不聽。現在出了問題,才來怪女帝太過強勢?

裴顯很想說一句,那位強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決意吞並北梁起到如今,整整兩年時間,還看不明白嗎?

但唐家老祖輩份都在他們之上,唐家底蘊也與他們相差無幾,有些話,不好說得過於直白,過與難聽。

“事已至此,占理的是她。”裴顯斟酌著用詞:“人證物證俱全,咱們還能如何?最多讓下面人去看著些,不要叫誣告之事出現。”

想來女帝也不會允許這等事情發生,否則不就落下了把柄口實?

裴顯在心中道,或許她還巴不得世家提出此質疑,好名正言順派唐家嫡系出身的官員做欽差,親自前往查探,讓唐家人自己去處置。

她既省了力氣,又能掙得大公無私之名。

無論唐家老祖如何勸說,他與董晉都輕飄飄地敷衍了回去,打定主意不參與此事。

倒是其他世家,他們當中也有族人涉及此事,當下都在牢獄之中。

有的看清形勢,當機立斷明哲保身,心想反正出事的是旁系而非嫡系,何必下大力氣與女帝為敵?

還有的則習慣性地以唐家馬首是瞻,不得不同意在來日朝堂,參與上書。

見狀,裴顯、董晉便找了借口,提前離席。

唐家老祖目光陰森地望了二人離開的背影一眼,吩咐唐家家主親筆寫下奏折,再讓其他世家蓋章簽下名字。

自己則給孫兒唐瑎使了個眼色,往後院行去。

“那兩只老狐貍。”半路上,他實在按捺不住滿腔的憤怒,低聲罵道:“想來上回科舉女帝分給他們的肥肉太大了,才讓他們迫不及待地投入女帝麾下,唯女帝皇命是從。”

唐瑎跟著說:“朝中早有半數人皆是如此。另外半數,大多是墻頭草,見風倒。”

“他們都在等第二場科舉。”唐家老祖一嘆:“此次霹靂手段,哪是為民做主?分明是皇位上的那人,想趁機將水攪渾,多拉下馬來幾個,好給來年第二場科舉出頭的人騰地兒。你仔細想想,是不是早有預兆?”

唐瑎聞言,絞盡腦汁,終於在記憶中尋到了,看著北境來的詔書,女帝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

“孔揚確有大才,裴愛卿的愛子也有急智,可惜啊,若非眼下還沒有多餘人手可用,朕就將這等人才召回來了,哪舍得他們在北境受凍吃苦。”

他瞳孔一震。

這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